桃花21
徐伊景之死
如果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，你会是什么感觉？
徐伊景的回答是，无知无觉。
这样的回答虽然不太准确，因为虽然徐伊景心里是震惊和不敢置信的，但因为她已经死了，所以那种复杂的感觉好像被打包，从身体里抽出来了。她想难受，但她感受不到自己的难受。
徐伊景想不通，她怎么一觉醒来就看见了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被医生平淡地宣布了她的死亡时间。
一团凌乱的记忆突然塞进了她的脑子，她想起来了，她的确出了车祸，在去上班的路上，她驾驶着她的小捷豹，像往常一样，不一样的是，一辆货车突然不受控制地朝她的车撞来，失去意识前，她也只流了一点血，她觉得自己伤得并不重。
她又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她一眼，她还穿着今早出门时的那件天蓝大衣，她的脸很干净，没有半点血迹，她看起来只是困得睡着了，她如此安静。
她看见了书润，她正准备对她笑一笑，她却只顾着朝病床上的她奔去，疾跑着的她像一阵风似的穿过了她的身体，她对她来说，现在是空气。
书润扑倒在她身上，眼泪不值钱地流，好像怎么都流不干。她的心也跟着狠狠痛了一痛，不，她应该没有感觉的，可是她还是觉得很痛，而且这种痛竟如此真切，好像有人撕裂着她，让她再死一道。
她走过去，蹲在她身旁，她想给她抚慰，她想抱她，可她知道，她再也抱不了她。
她忽然无比后悔，早晨出门时，她要她别出门，说外面雪大，不安全；她更是后悔，近些日子她故意冷着她，想让她也尝尝难受的滋味，她们相伴的日子那样少，她却不懂得珍惜，可是现在即使后悔，也只是徒增伤悲。
她不想死，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，小时候有一次她跟着父亲去寺庙参拜，寺里的和尚说，她是长寿之人，富贵之命。
父亲听了很是高兴，富贵之言他倒是不多在意，倒是长寿之词说中了他的心愿，父亲于落魄时入日本经商，行走在黑白地带之间，虽是和平年代，生死也好像放在钢丝上，稍有不慎便跌得粉碎。
可父亲最后却逝于身体疾病，与生意厮缠无关，好在最后虽因疾病而逝，但不痛苦，算走得安详。
而她呢，所谓的长寿之命还不及三十岁。和尚真善欺人也。
她死了，书润该怎么办呢？
她知道书润喜欢她，但爱不爱，她不敢说。
她曾说爱她，她听了心里欢喜，但信任不是简单的一句“我爱你”就能形成的。
有些伤痛会随着时间慢慢麻木消失，而有些伤痛，只是隐藏在骨头里，平日里看不出来，它一痛，便带起了沉积多年的伤，那伤太浓重，怎能说抹掉就抹掉？
她对万事都游刃有余，唯独对书润，她半点主意拿不定，她尝试对她狠心对她无情，但先败的总是她自己，说到底，不过是她爱她，她对她狠心，也只不过是想试探她对她用了几分情，而她想要的，不只是这几分，而是全部。所以常患得患失，情绪起伏不定。
可是现在，她永远也无法得知书润到底对她用了几分情，也永远无法将所有的情意回报于她。
她爱她，隔着生死，荒凉迷茫。
葬礼那天，下了很大的雨，天黑沉的厉害，好像把雨也变成了黑色。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，麻木地好像一个个僵硬的稻草人。
奇怪的是，她在里面没有看到吴修倞。
她知道吴修倞很担心她会报复她，所以大概会躲得远远地，但她们不至于不告诉她她的死讯，也许她会有一瞬间的开心，毕竟对她来说，她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，当然，她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妹妹。不过，她竟讨厌得连她的葬礼都不参加？
还有小徐，她笔直地站在那里，身子瘦弱得过了头，好像只变成了一条斜影。她仿佛并不相信她已经死了，就像她自己也相信不了一样，但，最后的结果，虽无奈却也不得不接受。
她知道她能照顾好自己，书润也会替她好好照顾她的。
可是，书润怎么办呢？
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她一起看的那部电影，电影的名字她已经忘了，但内容她大致还记得。那男主人公死后的遭遇似乎与她一样，所以她要不要也去找一个神婆，没准儿还能起死回生？她实在不忍看书润悲伤的脸。
她记得，那时书润问她，如果她死了她怎么办？
年轻人总喜欢做没道理的假设，她还记得她的回答，她笑着故意气她，说那她就脱离苦海了，多好。书润自然是不高兴的，气得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，说就算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她。
现在呢，她倒是做鬼了，可她要怎么去放过她？她有些可惜，可惜当年没问书润，如果她死了她怎么办？
她没那么大肚量，能够祝愿她另找新欢，过上幸福生活，可她希望她什么呢？看到她伤心时，她希望她开心，看到她微笑时，她暗暗地希望她不开心，有时她甚至希望她们能一起死，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。
她已经在人间飘荡很长时间了，时间对她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，她偶尔会奇怪，就算人死后变成鬼，那也应该有黑白无常来勾走她这个鬼啊，可她愣是连黑白无常的影子都没见到。当然，她不希望见到他们。
虽然她死了，但她还能看到书润，她觉得她还没有死透，也许哪天真遇到个高明的神婆，把她救活了也不一定。
以前她从不相信鬼神，但她自己亲身验证了这套事，她觉得她还是相信一点好。她想过去找神婆，但因为以前她对这事没半点研究，压根儿不知道神婆在哪儿，更别提要神婆救活她了。
成了鬼没什么超能力，倒更像是变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。她能看到一切，但她也只能看着。
譬如，书润又哭了，但她只能陪在她身旁默默地坐着。
好在还有小徐，但小徐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，她也只是像她一样坐在她身旁，默默不言语，但总比已经变成空气的她好吧。
有小徐在书润身边也不错。这样的想法很突然地冒出来，但在一副画面闪现出来后，这样的想法又让她如鲠在喉。
那副画面是，两人在教堂结婚的场景。
两人在神父面前交换戒指，书润温柔地叫小徐的名字，嗯，跟她一样的名字，书润曾无数次那样温柔地叫过她。
她的灵魂又疼痛起来，但她的身体如此空洞。
她们甚至都没有在教堂结婚！若是早知道她会死得这么早，她们在英国的时候她一定得让她去教堂，不管她是生病了还是怎样，不，在她们相遇的第一天，她就应该拉她去教堂，给她套上戒指，让她只属于她一个人。
她想起她以前给她买的那枚戒指，银色的，很普通的款式，也不值什么钱，她们在逛夜市时她逼着她买的，是一对对戒。
她常常戴着，她也逼她戴着。她觉得别扭，曾偷偷取下过很多次，被她发现后她生气了好久，她想了许多法子才又哄得她开心。
后来两人分手，她竟也还戴着那戒指，她说戴习惯了。
可是，多年以后再见面时，当她的目光扫向她的手指，那里已光秃秃一片，干净利落，什么都没有。她也曾因此黯然了许久。
“原来你在这儿，我们找了你好久。”
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响起，她吓了一跳，一转身，就见一黑一白两个面目狰狞的人盯着她，她只愣了几秒，就使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地逃跑，她知道那是黑白无常，虽然她从未见到他们，但她知道就是他们。
他们来捉她，被捉走了，她就再也不能见到书润了。
教堂的礼乐缓缓升起，她也在教堂里乱窜，逃跑过程中，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牙齿好疼，眼睛也好像瞎了一般，蒙上了一层雾，什么都不看清楚，她只看见那两人相拥的侧影，然后就听到有人起哄说该亲吻新娘了。
她的火一下起来了，朝小徐声嘶力竭地喊道：“小徐！你要敢亲她我就……”
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，她就被黑白无常夹住了。
“伊景，徐伊景，伊景……”
手捧鲜花的书润侧过了头，朝她这边看来，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喊，她朝她呼喊过来，她挣扎着扭过头去看她，喊道：“书润，书润……”
可是那呼喊声却越来越远，越来越模糊，连着她自己也渐渐模糊。
她想，只能等来生了，来生她还要与她相遇相爱，她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宠一辈子。
书润，你等我，我一定会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你并爱上你，我一定好好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，不让你掉一滴眼泪。
还有，下辈子，她绝不会再相信什么破和尚的鬼话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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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了，老要我写死老徐的某人该心满意足了吧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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